近日，朋友圈里流传开这么一篇文章，题目为《香港廉署招聘考试,最后一题真绝!暴露了所有人本性》：1998年10月，香港廉政公署执行处面向本处所有工作人员公开选拔一名首席调查主任。经过严格的资格审查和民主推荐，最后有40多人进入了笔试环节。时年43岁的蔡双雄也参加了这次选拔考试。考试进行得很顺利，多是些专业性的题目，蔡双雄做起来轻车熟路。可是，最后一道题把蔡双雄难住了。这道题分值高达20分，成败在此一举。题目是这样的：请简述唐太宗李世民为了保护环境采取了哪些措施，并详细论述其合理性。蔡双雄知识面并不算窄，而且很崇拜李世民，平时读过许多关于李世民的书。但是此时，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李世民曾在环保方面有过什么施政措施。无奈之下，蔡双雄只好在试卷上写下了这么一行字：我实在想不起来李世民在环保方面曾有过什么举措，对不起，这道题我不会答。交卷后，蔡双雄显得很沮丧。一些关系好的朋友了解情况后，都纷纷安慰蔡双雄。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两个星期后，考试结果出来了，最后的那一道题，蔡双雄竟然得了满分，并且，只有他一个人得了满分。选拔委员会是这样解释的：唐太宗时，还没有环境保护这种说法。纵观李世民一生，他也没有为了保护环境采取过任何措施。这道题根本就没有答案，或者说，最标准的答案就是“不知道”。其实，这道题是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试题库里抽出来的，目的就是测试应试者的诚信度。“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才是做人应有的态度。遗憾的是，竟然有那么多的考生妙笔生花地列出了李世民的多项环保举措，并洋洋洒洒地用了数百字去论述其科学性与合理性。
文末一句话还点了题：一个人的德行，往往会在细节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笔者搜索了下，这篇文章最早出自于2014年第5期的《读者》，近日突然现身，并在网络上四处蔓延，一是得益于部分微信公众号的不懈推送、微信好友的大量转发，二是“正巧”赶上了“廉政公署起诉曾荫权”事件，文章突出了廉署刚正不阿，诚实无欺的形象，于是被炒红了。
不谈廉署是否真的用过这样的考题考过应聘者，如果是真的，那么笔者认为，出这样的考题完全是害人害己，不仅起不到考试的作用，还耽误了考生的前途。
一、从考试的特点上看，这样的题起不到公平公正、选贤任能的效果。
考试有两大特点，第一是公正性。所谓公正性，就是统一考题，统一答案，所有的考生都在一条起跑线上，面临同一难度的问题。若考生答对某一题，只要没有作弊，是凭运气猜对的也好，凭能力做对的也好，在所不问。第二是关联性。所谓关联性，就是考试内容要与选拔目的相关联，考试的内容体现岗位的业务要求。从某种程度上说，试题越难，越容易发掘人才。
若只求关联性，不求公正性，考官视考生的资质随机出题，那么考试内容弹性太大，难度不一，容易造成黑幕现象。若只关注公正性，没有关联性，那么最终变成了为了公正而公正，起不到选拔人才的效果。
两个特点同时具备后，一套好试卷的框架就勾勒出来了。必须有一部分考题有标准答案，确保考试公正。另一部分考题可以怪、偏、难，确保能考察人的杰出能力，可以没有确切答案，但必须要有基本的标准。考生遇到这些难题时，凭着自身的积累，过硬的能力答对了，那是最好不过，若不会作答，但凭借运气奋力一搏，被他蒙对了，也是心理素质过硬的体现，总比交白卷强，总比放弃强，总比来不及做题强！所以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这套“潜”规则，是普天下所有的考生认可的规则，高考是这样，公考是这样，司考也是这样。就像篮球比赛，一个实力不济的球员，投了一个压哨三分绝杀对手，我们总不能以“你实力本不如人”为由，将分数取消。友人考试前，我们祝他好运，友人比赛前，我们也祝他好运，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廉政公署出的这个题，打破了考生对规则的信赖。于是，尽力作答，垂死一搏的考生，成为了撒谎之人。就好像是告诉他们：这么难的题，你就应该不会，答什么答！而蔡双雄缴械投降，反到成了英雄。这对普天下的考生公正吗？合理吗？廉署从作用上看，类似于大陆的反贪、反渎机关，既然是刑事司法机关，就应该坚持无“罪”推定的理念，将碰运气的考生，推定为不诚信的考生，是对法律精神的一种亵渎。
从选拔性的角度上讲，将分值为20分的大题，变成一个“品德考察题”，严重降低了考试的水准。一山还有一山高，业务水平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可以出的好题千千万。香港的政府机关能成为廉洁之典范，廉政公署功不可没。打铁还需自身硬，廉政公署自身有多廉洁，可想而知。制度保障足以自我净化、自我约束的情况下，对职员的道德考察，何须要放到一个笔试题里？即便职员本人品性不端，只要没有违法乱纪，恪尽职守，又何必强求？
更何况，品德、良心是可以被“表演”的。几十年前，一个故事特别流行，说一群大学生去公司面试应聘，最后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被录取了，原因是，这个学生在进考场时，将地上的纸屑丢入垃圾篓中（另一说为将倒在地上扫帚拾起放好）。于是，之后的数十年里，每逢有面试，就总有考生进考场时，不先找位置坐好，不先向面试官行礼，而是埋头找纸屑，找扫帚，搞得HR们哭笑不得。面试尚且可以表演，笔试更是适合文饰。当“细节”变为“关节”，“流露”变为“表露”，我们再一次地播下龙种，收获跳蚤。若今日所谈之考题类型在全社会风行起来，那日后少不得有考生要弄虚作假，那真是与出题人的本意背道而驰了。
二、从考试内容上看，唐太宗李世民未必没为保护环境做过施政措施。
文中说道：“选拔委员会是这样解释的：唐太宗时，还没有环境保护这种说法，这道题根本就没有答案”这种说法真是荒谬绝伦。相信大家在中学都学过一篇课文吧：孟子曰：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这不是环境保护的理念？没概念，不等于没有过。有些民间老艺人一辈子也不知道“艺术”两个字啥意思甚至怎么写，但他们的作品就不是艺术作品了吗？
我们随便一搜“中国古代”、“环境保护”等关键词，查找出来的事例是成片成片的。我用百度搜“唐太宗”、“环境保护”两个关键词时，第一页，第一篇网页就是介绍唐太宗的环保措施，从预防到应对，措施还不少，而且都有出处可查。
文章中说“蔡双雄知识面并不算窄，而且很崇拜李世民，平时读过许多关于李世民的书。但是此时，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李世民曾在环保方面有过什么施政措施。”我们可以理解。因此蔡志雄在考卷上写“我实在想不起来李世民在环保方面曾有过什么举措，对不起，这道题我不会答”我们也可以为他的坦诚点赞。但出题人居然认为“不知道就是标准答案”，并以此采点给分，实在是一种傲慢与偏见！可见，要出这种类型的考察题，非得事先做足准备功夫不可，否则，将“不知道”做为唯一的标准答案，并将多元化的答案视为胡说，可真要贻笑大方了！
话说回来，我们又不得不佩服出题人的苦心。
出题人借鉴了一个外国知名的寓言故事：一位国王要选择继承人，于是发给每个孩子一粒花种，约好谁能种出最美丽的花就将被选为将来的国王。当评选时间到来时，绝大多数孩子都端着美丽的鲜花前来参选，只有一个孩子端着空无一物的花盆前来，最后他却被选中了。因为孩子们得到的花种都已经被蒸过，根本不会发芽。
出题人本想导演一出中国版的“国王与种子”，可是一不小心，玩砸了。寓言中的其他孩子，有明显的弄虚作假的行为，而蔡双雄以外的廉署考生们，只是想把空白填满而已啊！就这样的题，居然还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题库中的老题”?
这样看来，《读者》刊登的这篇文章，所述事实极可能为杜撰，只是一碗心灵鸡汤而已。为了一则真假不明的故事，笔者大费周章地批判一番，无非是想说明这样一个问题：做事也好，布道也罢，要追求价值，更要服从逻辑。价值是有逻辑的价值，逻辑才能是有价值的逻辑。若用故事代替案例，用感悟代替思辨，用渲染代替论证，辞藻再华丽，都只是鸡汤文，甚至是有毒的鸡汤文。《读者》刊物曾风行于社会各阶层，如今却越来越不受待见，原因就在这里。
就好像刑事辩护工作一样，与其一个劲在法庭上玩煽情、喊口号、大讲等空泛的原则，还不如从逻辑、条文、证据、事实、判例上找突破，这样的辩护才是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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